黑色小龙虾

第三十七章

现在头昏脑涨得难受,身子也难受,脸上的温度依然没下去,此刻的清醒全靠老子强大的意志力在支撑,不知还能强行支撑多久。


苏重轩沉默良久:刚刚历公子服下的药,并非在下所制,而是医圣徐景所配,那药名叫解忧百宁露,可解天下奇毒,天下独此一瓶,不可能无效。除非。。。


福顺紧张起来:除非什麽?


老子也紧张起来,只好眼巴巴地盯著他的嘴巴,希望能听到更多的字节。


苏重轩有些迟疑,但还是缓缓说出了口:


除非那药是假的。


我与福顺闻之绝倒。


要不要这样啊。。。能不能给点建设性的意见!!!


福顺很快反应过来,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吞了口吐沫,更加紧张:那我家少爷怎麽办?!


苏重轩站在屋中,沉默地看向窗外,似乎也很为难。


老子也沉默了。


福顺急得满头大汗,在客房里不住地原地跺脚。


可惜福顺吨位太大,惹得楼下的店小二急急冲上来敲门:客官!小店地偏壤僻年久不修,这地板已是老旧不堪经不起大力强震啊,现正在楼下吃饭的客官碗里头都积灰了,求求您高抬贵足哇!


福顺这才意识过来,立刻停了脚,连声应道:好好好,小爷不跺了!


店小二千恩万谢地走了。


老子叹了口气,忍不住道:不如我去洗个冷水澡?也许冷水一激,便能好了。


苏重轩立刻道:不可。


老子艰难地喘著气问:为何?


苏重轩转过身面对著我,表情是少见的严肃:适才探阁下的脉象,这药已入四肢百骸随体内真气而行,现在阁下之所以如此难受,全因体内真气不调外加药效古怪所致,倘若强行以冷水激之,恐怕会真气倒转甚至走火入魔。可若一直不解,不出半个时辰,性命亦堪忧。


靠,这破药竟这麽厉害?老子愣了愣,精神愈加浑噩,眼前不光是苏重轩,连福顺那张肥嘟圆润的脸都渐渐异常娇媚起来,双手握拳,心下焦躁,暗暗定了主意,倘若实在不行,只能用那个办法了。。。


刚定下主意,身边的一直在盯我状态的福顺突然福至心灵,猛地一拍大腿,眼光扫向我俩,双目放光道:不如苏公子帮少爷纾解纾解?


老子一愣。


苏重轩也是惊到了,竟是半天都没有说话。


福顺贼兮兮地冲老子使了一个眼色,赶忙补充道:苏公子别误会,其实小人是这麽想的,一则你们二人师出同门,若是本次帮了我家少爷,我们历家必然会记得公子的恩德,以後定会对公子大力相助和衷共济,保证是稳赚不亏!其次,此地实在太过偏僻,能寻到这间孤栈已是不易,根本来不及再去寻个莺花,算是福顺求求您,我家老爷便只有少爷这一个孩子,少爷若是有个三长两短,我们历家就全完了。福顺恳求苏公子,发发慈悲,救救他吧!说著,便冲苏重轩跪了下去。长跪不起。


我听得愣住,凭良心说,这番话不管老苏有没有听进去,老子听了还是有点小感动——不管有没有强人所难,小福顺没有自荐枕席已经是格外的懂事了!


唉,老子是能欣然应允,而且以後我们也真的在一起了,但是现在你让一点感情基础都没有的老苏干这个,到底还是太过了。他怎麽可能答应?


老子的脸一阵青一阵红,止不住地叹气:福顺你起来。


福顺摇头:我不起来,除非苏公子答应。


老子无奈道:苏公子是何等的人物,怎麽可能去做那种事,便是本少再不要这脸皮同意了,苏公子包羞忍辱也答应了,这事一完,你叫苏公子如何见人,我又如何面对师门呢?


一口气说完,老子已是连呼吸都格外费劲。


苏重轩总算有了反应,抬眼来看我。


老子僵笑一下,道:苏兄不必——


话音未落,只觉得心脏一紧,眼前发黑,当即直挺挺地一声不吭便要栽倒在床。那抹墨蓝虚影一晃,抢到面前,双手轻轻一托,将我扶住,柔声道:我答应。


福顺顿时热泪盈眶,立马推门跑了出去,还不忘回身尽职尽责的将门重重带上。一声公子大恩永世不忘渐飘渐远,随著人影一同消失不见。


老子勉强掀起一只眼皮,粗喘道:不不用勉强,我我记起有一别派功法,可以先自散武功逼毒出去,再合气重拾。本不愿让苏兄看见我会其他门派的功夫,方才有些犹豫。。。呵呵,也怪头脑昏涨,想起慢了,还望苏公子。。。


然後,话还没说完,老子便体力不支光荣断片了。


我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。


午後的阳光普照,斜倚在精致的榻上,享受著从窗纸透过来的和煦日光,光影斑驳落了一身,身体是难得的舒畅。


睁眼一看,环顾四周,只见异常熟悉的摆设陈放眼前,心下狐疑,还未做反应,只听门外已吵成一片,还依稀有人在叫:教主!教主!那个姓苏的来了!


眼前一幕何其熟悉,我呆了半晌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同时,钟镜那番话却如预警一般在心头炸响——就在教主离开前的半个月,那小人突然出现在不争峰上大肆炫耀自己已练成不老神功,还不顾拦阻非要见教主一面……


得,老子又跑这里来了。。。到底是怎麽回事?!老子一骨碌站起身,迷茫又仔细的瞧著房中物事,却发现一切都是那麽真实,全然不似幻境。


抬手掐脸,嘶,疼。


老子颓然松手,愈发迷茫起来。


门外的又在喊了:教主不出来看看麽?


很容易分辨出来,这是流云长老韩立江的声音,清清郎朗,还捎著一些活泼。


我有些木然地想著,这人,见或者不见,我都已知道结局。又何必见?心中一时五味杂陈,竟是说不出的惆怅悲凉。这般复杂而矛盾的心情,在这分分秒秒间,更让人觉得即将面对的事情是如此的抑郁苦闷。


须臾,流云长老又喊:教主,苏重轩他——


还未说完,我已拉开了门。


不争峰上人头攒动,整个不争峰上所有教众弟子都在这里了。


我站在不争峰主殿前,引来无数弟子目光。见我出来,他们好像突然更有底气了,一时间喊杀之声更大,纷纷扬言要砍了老苏的脑袋献给我。


一大圈明晃晃亮闪闪的刀剑紧围著他,他却丝毫不惧,只是微微笑著看向我所在的方向。


日光明媚,笑容浅浅,遗世独立,风流毕现。


与他视线对上的瞬间,老子也笑了。


该发生的总会发生,该来的总会来,逃避,不能解决问题。


我清了清嗓子,开口道:请诸位放下兵器,让他过来吧。


此言一出,众人皆惊:教主万万不可,他是来——


我淡定地打断道:没事。顿了顿又道:让他过来。


众人无法,只得纷纷退步让出一条路出来。苏重轩一步一步走过来,每近一步,都让我感到更加的平静。心中已没有了当初的心悸,只剩一地秋风寒凉吹尽的枯叶。


亲手推开门,热情地迎他一人进了主殿,护法与长老也想进来,被我一个眼神拦了下来,随後,亲手慢慢关上了门——

门外众人目瞪口呆的脸,渐渐拢成一线,待阖上时,彻底不见。


我邀他落座於窗边的黄藤椅上,从容不迫地为苏重轩泡了壶雪芽,苏重轩坐在窗前接了过来,轻抿一口,突然抬头问:看起来历教主好像已经知道苏某要做什麽。


我不置可否,坐到他对面,淡淡一笑:我只知道咱们是朋友,既然是朋友,那就该好好地招待,历某招待不周,还望苏门主多多包涵。


他似乎没有想到我会这麽说,表情有点诧异,但他还是轻轻一笑:历教主说笑了,苏某本就是硬闯而来,得如此招待,已是天大的让步了。


我道:不知苏门主远道而来所为何事?


苏重轩定定地瞧著我,慢条斯理道:杀你。眼底不见波澜。语气仍如温和春风。


我哦了一声,心说这事态发展果然跟五十年前丝毫不差。还真是无聊透顶,不过唯一强一些的地方是,我似乎已经麻木了许多。情之所锺,喜欢得越深,伤得便越痛。昔时听他讲後,那种不甘,怨恨,愤怒,不解齐涌上心头,简直令人疯狂。如今却是好多了。。。思及此处,不由随口问道:苏门主打算如何杀我?


苏重轩将茶杯放到桌上,面上有些讶然,似乎没料到我是这个反应,怔忡片刻,不答反道:历教主不惧不惊,镇定如常,似是早已料到苏某要说什麽。


我微微苦笑:是啊,我知道。闭了眼睛,眼角里沁出水来,唇畔微微一笑,在一片黑暗中缓缓言道:若我不知,定要愤怒出手与你打上一架,但我必输。重伤伏地时,你又劝我,自古正邪不两立,魔教本就不应存在於世,一切都因你执念太深,野心太重,还望你放下屠刀,回头是岸。我哪里答应,登时也动了杀心。正欲再度出手,你忽然坦白,其实你便是写下贺提无疆与八宝真经之人,我便是将这世上所有武功心法都练遍,亦是注定一败。我不信,直言,要杀便杀要剐便剐,何来这麽多废话?!不知为何,此话讲完,你竟转身便走,从此天涯陌路,一别两宽,音信全无。

言毕,张开眼睛,沙哑著嗓子笑道:不知我说得可合苏门主心意否?


人世间最伤人的莫过於背叛。

他并未杀我,可是却深深地伤了我,万念俱灰之下,老子一咬牙,还真去练了这天底下几乎所有的武功秘籍,誓要与他较个高下。不料人算不如天算,终是提前遭了一劫。

如此五十年,过往尘灰,历历在目,此生难忘。


苏重轩深深地看著我,眼里波光潋滟,许久许久,才轻轻开口:原来你什麽都知道了。


我静静不语。


山林初见,墨蓝深深,横剑在前。孤栈简室,蓝纱幔帐,意乱情迷。回不争峰,相濡以沫,倾心相携。多年情谊,一朝散尽,又岂是几句话便道得清的?


他轻捧起桌前茶杯,茶水仍烫,热气升腾,缠绕眼前,却柔声道:从第一眼见你,我便知道,这一生,是在劫难逃了。


那微笑又温柔又苦涩,竟让我麻木的心又抽痛起来。


透过氤氲,那双凤目,好像也染了几分水汽:为何偏偏是你,为何偏偏是你呢?


老子笑了笑:这世上哪来这麽多好人?总有人是做坏事的,只要能手握权势,一统江湖,别说是创建魔教,便是永生永世与苏门主为敌,在下也是情愿心甘。


苏重轩垂下双眸,睫羽微颤,点点头:我知道。


我道:所以我们注定势不两立。


他看了我一眼,眼神有些奇怪,唇角微勾:我知道。


我道:既然已全都知道,苏门主还不动手?


苏重轩微微一笑,站起身,踱了两步,走到我的面前,忽然俯身轻轻握住我的手。


指尖冰凉,触在肤上,如霜降雪落。


我不明其意,只抬眼瞧著。


他将我手掌摊开,郑重其事地将茶杯放回,温声道:你将它喝了,我们再谈吧。


他神态自然,竟然叫我瞧不出分毫不妥。虽说一切都已经说开,立场终归不同,心下总不免对他生疑。


他见我似有迟疑,轻轻叹了口气:怎麽,难道历教主还怀疑在下投毒不成?


我瞧著手中热茶,将心一横,道了句[喝了又能如何]便仰头一饮而尽。


茶很热,手很凉,一冷一热,心煎眼烫。


再度醒来的时候,映入眼帘的是邹全恩略显焦急的脸。面前之人明目朗星,面如冠玉,不过已换了身锦衣华服,不复乞丐装束。床榻轻纱幔帐,屋内装饰豪华宽敞明亮优雅不俗,一看便知是豪门贵宅。


老子很是迷瞪,瞧著他的脸,半晌未做声。心头暗骂,他奶奶的,老子这又是到哪儿来了?


两人大眼瞪小眼,皆不言语。


终於,老子张开有些干裂的嘴巴,试探性的问了句:过去浓雾茫茫瞧不真切?


全恩神算的声音不急不缓:现下死里逃生诡状难言。


暗号对上,老子不禁长舒了一口气:我终於回来了!


邹全恩难得欢喜一笑:可不是麽,苏门主费尽心血用尽方子,熬了三天三夜,终於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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